2009年4月15日 星期三

零度以上的風景

「假如愛不是遺忘的話
 苦難也不是記憶
 記住我的話吧
 一切都不會過去」 
北島《無題》

  《字花》創刊號裡有我寫過的詩,當年袁兆昌為我寫作者簡介時,問我喜歡的詩人是不是劉芷韻。沒讀過劉小姐的詩,於是我拒絕了他善意為我安排的身世,我說不,我喜歡的詩人是北島。他說那就不寫了。

  這幾年不再寫詩,不再故作懂得,因那些濫情而作狀的句子教人汗顏。大學生涯來到最後一個學期,選了北島教的詩歌課。他說:「如果你命不苦,心也不苦,那你也別寫詩了」、「先別提你怎麼寫,而是你怎麼進入。」大師之言猶如醍醐灌頂。

  我們在這世上亦是同樣,先別提怎麼活,而是怎麼進入。在白晝或是午夜,用哪一隻光明的手,推開哪一扇黑暗的門,或是相反。

  來到學期的尾巴,與北島面談,我是個戰戰兢兢的學生。坐在我對面的,他不僅是一個教授的血肉之軀,而是一個偉大流亡者的靈魂。他用仁厚的聲線對我說:「翻譯的部份,你的作品要注意一下,好好修改,你在班裡算是比較差的。」我尷尬點頭,是的,William Blake 那首〈Mad Song〉我只花了十分鐘去翻譯,用的是 Yahoo! 字典。都說我不是好學生。

  他問我畢業後打算做什麼,我不好意思說,我寫小說的。他很驚訝,問我寫什麼樣的小說,接著把他的新書《午夜之門》送給我。他打開書,簽名,再合上送給我,這幾秒大概是我人生裡最 honourable 的時光。

  第二天,我把我的小說送給北島,作為感謝。我想,這個從青年時代就開始了流亡生命的詩人,應該會懂得我那些拙劣的文字以外的嘆喟。我們活在世上,無不時時刻刻逃避著敵人的追捕,大海在哪裡,自由就在哪裡。

  我重新揭起多年前買的《北島詩歌集》,聽著喜多郎的《精靈花園》, 無言中卻有大悲大美。

「是筆在絕望中開花
 是花反抗著必然的旅程
 是愛的光線醒來
 照亮零度以上的風景」 北島《零度以上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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