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5日 星期二

媽媽

兜轉多年,我和媽媽的感情終於明朗起來了。現在我好愛她。

她一點兒也沒改變,還是那樣不修邊幅、直率、不易討人歡喜、並愈發肥胖;家裡依舊亂七八糟,電線東歪西倒,廚房永遠油膩膩的,一切用具不是殘舊就是損壞,空虛又貧乏,簡直沒有一點可愛的地方。但我卻突然愛上了這個地方。只要媽媽快樂、健康,什麼都不重要。

母親節那天,和姐姐呆在家裡,我們都說,留在媽媽身邊,就可以不顧一切做個任性又懶惰的小孩,幸福透了。那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安全感,好像回到她的子宮裡,一點兒憂慮也沒有,天塌下來,媽媽都撐得住。

陪媽媽走了一趟菜市場,那裡濕漉漉的,腥氣沖天。但媽媽早已習以為常,還熟練地在魚檔前揀來揀去。那些浸在一盆髒泥水裡的扇貝,她徒手撈了八隻出來,手髒了,就抹在布上。她撈扇貝時的眼神,一片真誠,沒有一點兒自己的心思。我忍耐著周圍的腥味,不知該怎樣表達,只是渴望有一天我們可以角色互換,讓我來為她開榴槤。

那頓飯吃得十分開心。我不說快樂、不說高興,說開心,是因為我感到大家的心真的打開了。心打開的那一刻是那麼輕鬆,但從緊閉走到開啟的路程卻是那麼艱難。我從小就是一個反叛的孩子,媽媽沒有怪過我,她唸書不多,不懂得什麼教育方法,她只是用她的本能來拉住我;當我回頭的時候,她已經白髮蒼蒼了,但還是沒有離開。

離開家的時候,我和姐姐各自坐上了開往不同方向的車子,電話裡我們互通訊息,才知道原來大家都哭了。

這段日子的許多個深夜裡頭,將睡未睡之際,想到媽媽,不知她是否安好,然後就悲從中來,比嬰孩更無助地哭著 ...... 哭著哭著,慢慢才又睡去。有一次我實在崩潰了,就給她打電話,當堂把她嚇住了。但她還是哄小孩一樣,告訴我不用掛念,她都好好的。然後我才稍為安定了些,想到還有明天,才不那麼絕望,才好過了些。在深夜裡,在我莫名其妙地惶恐的時候,她的聲音是我唯一的安慰。

現在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秋天來時,擁著她胖胖的身軀,捏著她腰間的肉,告訴她「你很美,看我就知道。你胖一點兒不要緊,再怎麼吃,也是福氣。你老了,我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