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7日 星期六

杜魯福、陸離與范淑雅

「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
--《楚辭‧涉江》屈原


  初次見得陸離這名字,是在一本紀念杜魯福逝世二十周年的集子裡,那是《香港電影雙周刊》的出版作品,非常沉厚:杜魯福的訪問、電影評論、甚至他自己寫的文章、書信手跡--能包括的,都包括在裡頭了。說是杜魯福的百科全書,亦不為過。書的封底,有杜魯福親手所書的「陸慶珍」(陸離的真名)三個字,歪歪斜斜中又滿是真誠,彷如一個懵懂孩童的顫顫的腳步。陸離是此書的主腦人物,沒有她,香港沒有杜魯福。

  不能為了渲染自己的小資情調,就說自己是杜魯福迷。事實上,我只在戲院裡看過一次《四百擊》。電影是黑白片,主角是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他在螢幕上遊離浪蕩,那些逃課、偷竊、進教導所,他成長的迷惘、隨愛而來的陰影、對自由的渴望、生命的缺失與無助 ...... 那四百擊,每一擊都擊中我的心坎深處。在電影的世界裡,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不是一個怪胎。

  杜魯福在我出生前已離開人世,葬於巴黎蒙馬特墓園裡,一個僻靜而不起眼的小角落。我們的時空從來沒有交疊,但他確實確實安慰過我那個不安躁動的靈魂,後來,我去了巴黎,去了蒙馬特,在他的墓前坐了一小會兒,隔著黑色大理石,隔著巴黎的泥土和空氣,隔了二十二年,我輕輕告訴他一聲,謝謝。為了理解,與被理解。

  杜魯福的原名 François Truffaut,有段時間,陸離拿 François 作筆名,有時叫房素娃,有時叫方斯華,有時,叫范淑雅。我從巴黎回來後,寫了一個叫《范淑雅》的故事;很短,七千字左右,只是為了記下人生裡總有那些悵惘、難奈、無以名狀的時刻。那是我第一次寫小說,我寫的,是我所知道的世界的全部。那時寫作的熱情與激情,此後從未有過--包括後來應出版社之約,將之擴寫成長篇小說,那種純粹已無法保持,只不過是矯情。如今想來,不免諸多唏噓;更唏噓的是,這唏噓在這年紀,確是來得太早了。

  很久不曾靜下來,與陸離也久未聯絡,如此冬夜,一個人在家裡默想過去,不知何故,就是想到這些因緣。不要問我為什麼,只有生命,能解釋生命;只有過去,能解釋未來。


「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
--《楚辭‧涉江》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