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7日 星期五

特別鳴謝

  衷心感謝當日擔任小說比賽的評判:董橋先生、李怡先生、李歐梵教授、童元方教授、劉紹銘教授,《范淑雅》是由這些名字選出來的,這意味著我可以信賴我的作品。

  然後不能不提到我的文學老師:尹黃麗雯女士,感謝她一再縱容這個不守紀律的壞學生,她具備一個真正的老師所應該具備的人格:寬容、慈悲,氣定神閒。

  更感激好友一直以來的支持及協助:插畫家John Ho、作家可洛、時裝設計師暨模特兒Katie、時裝設計師Denise、廣告設計師敏慧、律師Yasmin、化妝師Connie、造型師Jiff、畫家Jeff、攝影師家誠、攝影師Kalun、酒吧老闆Aiton、還有提供封面拍攝場地的Dominic。

  謝謝他們一直寵愛這個野蠻而任性的女子。

  (小說即將發售,若有正式上架日期,將再通知各位,謝謝!)

2009年2月22日 星期日

To all destinations ...

  新書封面由我操刀,於是這星期都忙著借道具、找景點、構思怎樣拍攝等等,忙得七竅生煙。頭痛不斷,睡覺不足,無時無刻不在聯想工作,教我想起舊時老師所教的成語:形神俱滅。我很忙,忙得沒時間快樂或難受,只一味向前衝。

  昨天一個人坐船,風浪離奇的大,不斷把船拋高,又接回。我緊抓著扶手,手掌在離心力中冒出汗來。幾年前,從杜拜飛回泰國,機上遇著氣流,機身急墮近千公呎後,又抽起,又俯衝,隆隆震動 ...... 看著顯示屏上直跳著的數字,我嚇得尖叫,自此一遭遇離心力便有莫名的戰慄。我真倒霉,千挑萬挑,竟然在最不恰當的時候挑船來坐。還好不到半小時便到了。

  接近黃昏,天黑黑到地,許多扛著相機腳架的男人迎面而來,這裡果然是拍攝熱點。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但來都來了,姑且一看。一接近舊區,預期中的爛屋、樹林、墓地、剝落的牆漆、封閉的天台、魚骨天線、破琉璃、荒廢空地等等,滿目皆是。也許是太多人拍過,太 signature,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裡;也許只是另類中的例牌,以為萬中無一,但當人一窩蜂地湧去拍時,又成了平庸。總之就是沒有 Magic!感覺像是這地方的靈魂不是由我賦予的,更接近的說法是,我聞其聲名,慕其皮相,附庸風雅,但終不過一個俗字。


  回程時,不欲再受風浪之苦,坐巴士去。窗外風雨飄搖,難免想起故人。懷念那個我們一同看過笑過的指示牌:往任何目的地/To all destinations。當時剛出了西隧,我拉著他的手,指著牌子說,去去去,就這個方向,去哪兒都行。他大笑著,就給我一個吻。真的,怎麼會有可能,我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呢,當時我們真傻。

  年月如船,並無抵達我們的目的地。

2009年2月21日 星期六

戀人的觸覺

  Morgane Farenq 個子特高大,她說:"I’m a monster in Paris."去狄斯奈樂園,她說遊客一直拿相機瞄著她,她很不高興。那天,我們在中環擺花街那邊鑽了整個下午,幾乎每個人走過,都回頭,看了又看。我想,對本地人而言,她的特殊已超出了遊客的範圍。
  我其實不怎麼懂得攝影,身邊高手如雲,我充其量只是一名小嘍囉,像球場上撿球的、少林寺裏掃地的、廚房裏幫忙切蔥的。作品總是別人的精采,自己的礙眼。我是一個特沒自信的人,因為我沒有愛上那個對象。
  攝影殘酷之處,就是你對照片裏的人有沒有愛,是顯然而見的。不管多短暫,就算只有一秒,只要有,那愛就可以被顯影,被沖印,被鑲起。

  我曾經為一個男人拍照,他在我的鏡頭下特別帥氣,側臉很迷人,輪廓在夕陽下鑲成金邊,背後海闊天空。他笑的時候,那酒窩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風景……後來再看他與別人的合照,五官仍在,髮型不變,但氣味全然消失,表情、意態都是一個陌生人。那刻我才知道,我拍他,全是戀人的觸覺。

  如果有一天,我從鏡頭裏發現我們已不再相愛,再多勾留也是無益。角度錯了,光線不對,大家同床異夢,連空氣都是苦的,勉強沖得出一張照片,感情卻早晚會泛黃,不如歸去。

2009年2月4日 星期三

青春黑房

  很多年前一個寒春,我寫過這樣的詩句:「木棉樹盛放/霧氣中我們猶如幽靈/溫度審慎/樹葉很放蕩」那時我還是一個厭惡校園生活的中學生,必要時才去上課,即使如此,也只是夢遊。我清楚記得,中二那一年,鄰座的男同學曾經對我搖頭歎氣,說:「坐你旁邊的感覺猶如守生寡。」

  我的校園生活,如果曾經有過的話,那也只是一堆無從拾起的碎片。這些碎片或者曾經割傷過一些人,然而於我而言,它們則更近於輕盈、纖弱的水晶。在青春的黑房裏,這些水晶碎片,經常閃出微弱的光茫。整個宇宙,沒有人會察覺這種傷痕一樣的美麗,除了我。

  陽光多麼美好,卻永遠灑不進班房裏。那時我剛來香港,沒有小學願意收插班生,母親為我向校長說情,同一時間,我在操場上追著麻雀玩。我想,我對念書的態度,早在開始念書之前,已露出了端倪。

  後來,輾轉找到了一間肯讓我考二年級插班試的,我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也背不出來,對著試卷流汗。只是校長問我,會不會用功,我說會,他便讓我進去念書了。但我一直沒有用功過。常常挾著別人的功課薄,小息時,逃到廁所裏去抄;測驗時期也不溫習,坐一個小時的車,躲到同學家裏看小說,彈鋼琴。彈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舒曼的《夢幻曲》,調不成調,然後拿到一個勉強過關的分數,湊合著不挨駡,就過去了。

  儘管如此,我的考試成績卻十分得體,除了數學,沒有哪一門不在被稱讚之列。除了天才,我想不出別的原因。至於操行則是丙等。四年級,身為風紀的我,有辦法在當值時間偷偷溜回班房搗亂,還率領其他癟三,一起在黑板上塗鴉,吃吃喝喝,然後被老師發現,罰站示眾收場。此後我成績再好,也與乖巧二字無緣。我曾努力去當一個好學生,可惜最後還是沒有成功。

  上了中學,我的懶散一發不可收拾。不務正業,抽煙,蹺課,想盡一切辦法拖延功課,閃避考試。有段時間,我打從心裏的懷疑世上是不是有一種病症,叫上課恐懼症?甚至渴望有人來證實真有其病,那麼,我的不安和焦躁至少顯得合乎情理一點。即使不合情理,作為藉口,也是動聽的。

  那時就算躲在家裏看《傾城之戀》,也不願上課;即使上課,巴望的只是下課時,坐著小巴,飛駛過一片木棉樹,對著鮮紅的花蕊、蒼老的木,想像張愛玲的背影。我總是靈魂出竅,無可救藥地在現實裏沉睡,一如《天才夢》裏的女子。於是理所當然地,我的成績很差,尤其是數學。有一年數學考試,二百分滿分裏我得十二分,老師豁達地說:「你實在是難得的奇才!我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會遇上你這樣的學生!」他的語氣意味著對我的全盤放棄。那一刻,班上四十個同學,四十張嘴巴,沒有一張敢說話。我倒是不痛不癢,還笑嘻嘻地說:「你的試卷好難。」幾年後,讀到莊子在《逍遙遊》裏面寫:「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我才啊的一聲,恍然大悟。我想,我從小就已經對成績到達了一個「榮辱不驚」的境界,從沒為分數的上下,而皺過半根眉毛。不是不在乎,而是值得在乎的還有更多,更大。

  中三,最後一節美術課,老師讓我們畫一幅抽象畫,畫什麼都行,只要能表現出自己。於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字跡工整、謹慎,滿足;有人精雕細琢一幅風景畫,卻忘了把自己畫進去;更多的人對著畫紙發呆,他們從來沒有思索過自己是誰,這道題目顯然過於艱難。我不假思索,便拿最粗的畫筆,沾上厚厚的黑顏料,把潔白的畫紙塗成我那不折不扣的黑暗時代。漸漸我發現,畫紙太大,畫筆太幼太無力,我愈畫愈寂寞。老師走過身旁,點頭稱許說:「很好。」這讓我愈發難過起來。

  我選了文科,正確來說我其實無可選擇,因為成績好的都選理科去了,而我別無所長,頂多是可以看很多字而不會睡著而已,完全沒有值得誇耀的地方。結果會考,我考出個不知所謂來。除了中文,其他僅僅及格,而且一如眾人的預測,數學不及格。

  會考成績讓我明白相對論:差,還有比你更差的;好,許多人都比你好。到底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準。但我心裏清楚,對於一個從來沒有用功過的學生,我的分數已是奢求。但到底是差,我又去了一間學生放學時會躲在更衣室裏吸毒的學校,瞎混了一年。這一年過得很絕望,也很無聊,在無盡的無聊之中,我意識到若考不上大學,人生也只能走在這兒了。於是我丟下雪茄,絕跡蘭桂坊,誠惶誠恐地回到原校重讀。

  面試那天,老師問我:「為什麼想要回來?」我說:「我想進大學。」結果我高考成績很好,真的進大學了,卻發現是另一場惡夢。大學這三年裏,大部份的課堂我都無法迎合,人便格外失落,常常和系主任捉迷藏。起初以為是自己棋藝不精,便生出鬱結,到頭來才知道,原來是一局死棋。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一口看不見天空的井,一片沒有風的密林,說不出的難受。

  我是一卷底片,青春是我的黑房,我無可選擇地來到這裏,被沖洗也被晾曬,等到顯影完成,也是我將離開的時候。再過幾個月,我便大學畢業了,當大家都把四方帽向上拋時,我會靜靜穿越這時間的折痕,即使傷心,不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