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6日 星期一

  前幾天一個人吃飯,不小心被熱鍋子熨傷了手肘,滋的一聲,熨出一道狹狹的、觸目驚心的疤。過了些時,熟掉的皮膚結成暗紅色的焦,按上去仍隱隱作痛。如果這是胎記,我不得不相信前生肯定做過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或者愛過一個比禁忌還要禁忌的人,以致今生,也就這樣被烙住了。

  塗了京萬紅,當下涼快。第二天醒來,下意識去撫摸傷疤,一向平滑的地方冒出了疙瘩,感覺很突兀。這傷疤像是憑空變出來的,要細細追想,才記得前因後果,才明白這就是所謂的「自作自受」--自己永遠是殺死自己的兇手。

  身體的傷易好。擦傷、磨損、刮破或其他,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小傷口,幾天幾日,來不及痛就變成過去。因為短暫,所以美麗、難忘。有些故事不過如此,風景似的小傷疤,裝飾虛無的生命,一晃眼就過去了。

  有「心」的人才知道什麼叫痛。

  所有傷疤都在等待一雙能把它溫柔地撫平的大手。在結焦與癒合之間,是一段平靜、偶爾無懼、偶爾也崩潰和惶惑的日子。一切如常,我仍舊工作、吃飯、睡覺、呼吸,不時抬起手肘,看看它好了些沒有 ...... 慢慢也不痛、至少不那麼那麼的痛了。

  現在只要一想到鍋子,怖慄的感覺便爬滿心頭,但我衷心祝願所有傷疤,有一天都會化成絢麗的星雲;所有天殘地缺的痛,最後都會化成微風。

  對於這種擦身而過的痛楚,微笑是開花,相忘,是結果。

2009年10月12日 星期一

壞人

  蕭伯納說:「此刻地球上大約有兩萬個人適合成為你的終生伴侶,就看你先遇到哪一個。」愛情就是先到先得,除非你愛上的是個寡情薄倖、貪新厭舊的無賴之徒。

  我不知道蕭伯納是怎樣推算出「兩萬人」這個數字,但我深信宇宙這麼大,世界這麼大,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值得我們去愛。所以愛上一個人是一件神奇的事,因為我甘願放棄其他的可能性,而認定他就是那個唯一能給我幸福的人。

  幸福是有限的,它就只有那麼多,相戀或失戀,都不過是用自己的幸福交換了別人的不幸,或別人用幸福交換了我們的不幸。我們得意的時候,並不知道那是犧牲了某些人的快樂;得不到他的時候,我們情願相信自己是一段曠世苦戀的主角,也不肯相信他愛得其實很淺薄。

  有時我分不清楚,愛一個人到底是堅強的自立,還是沉淪的依附。

  羅蘭‧巴特在《戀人絮語》裡寫:「眼淚的存在,是為了證明悲傷不是一場幻覺。」愛情其實是一種存在感,因為我在兩萬個可能性裡選擇了他,我的歡笑與眼淚都變得刻骨銘心。唯有透過他,我才能印證自己的存在並不是一場幻覺。

  所以兩萬個人,和兩千萬、兩億萬個人,其實並沒有分別,因為到最後,我們都會埋怨自己選錯了。但我們不會放手,因為有什麼比愛上一個壞人更能印證自己的存在?

2009年10月8日 星期四

瑣事

  很久沒有彈鋼琴。恐怕有四五年了。是日練習 Debussy 的 Arabesque No. 1,總把 E 看成降 E。Sight read 速度奇慢,手指笨拙,拍子也捉不穩。原來懶惰真的會致命。

  彈鋼琴要好好彈,愛一個人也要好好練習,要常常去愛,辛勤地愛。帶著耐性和熱情去愛。不然生疏了,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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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前照顧過一隻小黃貓,剛出生兩天便交到我手裡,每隔三小時餵一次奶的痛苦歷歷在目。如今牠好大隻了,又胖又壯,四蹄踏雪。我摸著牠的小肚子,牠喉嚨咕咕地響,表示對我的喜悅。

  這是一條生命啊。那時冬天,牠差點便死掉了。真高興牠活了下來。我好想念我的小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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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1 終於良心發現,Jagabee 售價從 $12.9 回落至 $9.9。不過最終也沒買,太鹹了,最近要吃得清淡。

  未知是否配合木村的咖哩杯麵廣告,合味道杯麵有新包裝,可惜我最愛的蝦杯麵售罄。而我沒有退而求其次。

  買了草莓味牛奶糖,下次帶給學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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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慎重向大家推介:廣源良的蘆薈化妝水。敏感性皮膚、缺水、乾燥或疲憊,均十分合用。它解決了我好些皮膚問題。如今我洗臉,重新感到了彈性和光滑,感動得想哭。多得它。一點也不貴,才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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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坑浣紗街的民聲飯店,鹹蛋蒸肉餅十分美味。

  我說:是媽媽做的味道,很住家,很有親切感。
  友答:但又比媽媽做的好吃哦。
  我總結:所以是一個利害的媽媽!

  真的很利害,我見每桌客人都有點鹹蛋蒸肉餅。甚至有人專程來買外賣,可見是招牌貨。忽爾想起唸中學時,我們買飯盒,總是叫分菜的伯伯多給一點肉餅,再多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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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街。想買件剪裁好的白恤衫。

  Uniqlo 的 +J 系列已被搶購一空,海港城與利舞臺同樣缺貨。只剩下大量牛仔褲,堆積如山。售貨員說日後會補貨。我想,到時還是會被爭奪一番吧。放棄。

  無印的麻質衣服我都喜歡。白色或亞麻色的連身長袖衣裙,零花巧,純淨而自然,讓我回想起童年 。遺憾的是它並不修身,我穿上後,感覺好空蕩。

  於是惋惜地放下。奈何。

  走進 Giordano,才發現 Ladies 那條 line 一點也不便宜。一件 trench coat 要 $1680,一套棉 track suit 也要價近千。超乎想像的貴。Giordano 裡竟然有賣過千的貨品,很恐怖。

  Initials 換了裝修後,價格也上漲不少。竟讓我見到一件 $4690 的 cashmere 毛衣!到底誰會買呢?說真的,真有種「水鬼升城隍」的感覺。是專攻自由行嗎?顏色、剪裁都好「潮」,不適合我。不再適合我。

  最好笑是,精心化妝過的售貨員對我說:這個款還有黑色,不過綠色就特別點嘍。小姐,請問綠色有幾特別?!另,她有口氣。粗略估計她至少有七日沒刷牙。我閉氣閉得好辛苦。

  多年前在 Harvey Nichols 試過一件 Alexander Wang。當時還是窮學生,買不起,如今再也看不見了。

  於是一無所獲。估計星期五上課,我會穿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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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問:你會把我寫進書裡嗎?
  我說:寫你的好事還是壞事?
  他說:好事呢?
  我笑:我盡量發掘。
  他不滿:我沒有壞事可寫吧。我對你這麼好。

  我笑而不語,忽然想起一個四字成語:磬竹難書。

  但,沒所謂的。愛情真的不要求好人。最好的愛情往往是兩個壞人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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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深夜回家,都覺得香港好迷人。尤其是東區走廊,對岸那些燈,永不熄滅。你不睡,它也不睡。天上掛著寂寞的月亮。有時,濫情也是迫不得已。因這是一個連寂寞都可以販賣的城市。

  要懂得與自己的城市相處。要愛上它,並和它探戈。

  打開車窗,夜風很涼快。想到今夜的枯葉不斷從我們頭頂飄下來。秋天來了。要好好珍惜,它很快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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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後,削梨子吃。

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關於麵包的回憶

  某日在 Bo-Lo'Gne 吃到世上最美味的麵包。

  1917 年俄國大革命,那些 Bolsheviks 高嚷 "Land, peace and bread" 作為革命口號,麵包在那個年代,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祝願。愛情、尊嚴、人格、自由、道德、經濟、文化藝術,統統是後話,那時有麵包,才有氣力爭取土地,再指望和平。沒有麵包,人們萬念俱灰,羅曼諾夫皇朝自此傾滅。

  不管如何,我極怕吃白麵包。好像要灌很多水才吞得下去似的。從前因趕上課,三文治是迫不得己的選擇,尤其是聯合飯堂出品的,像在啃再造紙。范克廉樓咖啡室賣的煙鴨胸三文治要好一些,青瓜算爽脆,但可以的話,餘生都不要再吃。

  光顧 Bo-Lo'Gne 之前,我唯一喜歡的麵包是那種未發酵的印度烤餅,喚 naan ,維吾爾人稱之為饟。微熱的麵團,薄薄軟軟的一撕開來,一摺一摺,嬰兒一般的象牙白色,醮青咖哩汁吃為最佳。

  考大學時,每夜溫習完畢便去吃宵夜,用以抵消一整天的腦部疲勞。有一家印度餐廳,我常點它的咖哩雞扒飯,然而,單吃完附送的烤餅,幾乎都飽了。於是狡猾地,把飯推給他吃,並美其名為分享 ......

  Bo-Lo'Gne 來自日本京都,專賣 81層 的丹麥麵包,在當地掀起熾盛的 danish 熱。但與麵包絕緣的我,只抱著隨便吃個茶的心態,豈料 81 層的威力把我完全俘虜,需知道一般丹麥麵包只有 40 多層啊!81 層,那是雙倍的鬆香可口,酥軟迷人。

  首先,店名真的很親切。讓我想起彼時在巴黎,就住在 Boulogne-Billancourt 布隆區弗沙路 (rue Fessart),有時黃昏,會特意坐車到寶柏路 (rue Beaubourg) 附近的麵包店,買一個新鮮出爐的蘋果酥,捧著在 Centre Pompidou 前的小廣場吃 ......

  在鴨巴甸街的 Bo-Lo'Gne 約莫只能容納十人,我喜歡這種小店,像在自家裡,很有安全感。點了 Carbonara 和 selected jam with danish pastry,友人選擇是蜜糖麵包配雪糕,都甜膩得令人發福。

  Carbonara 很一般,麵條有點硬,吃得人面無表情。麵包則一流,軟柔鬆香,一抹北海道忌廉、藍莓果醬配上附送的鮮奇異果片,我打 95 分。若然愛情的高潮在床上,麵包的高潮肯定在 Bo-Lo'Gne。

  那 5 分扣在藍莓果醬上,因實在平庸,襯托不起那國色天香的麵包。說起醬,印象中最出色的仍是文華的玫瑰花醬,清香中帶微微酸,應是加了山楂或覆盆子,永世難忘的齒頰留香。

  關於麵包,記憶裡最鮮活的味道都屬於巴黎。

  在 EK 上吃 mini-croissant 時,飛機剛離開杜拜,並急速向花都飛去。空姐端上早餐,有些什麼我都忘了,只記得那個小而酥軟的牛角包,安靜地躺在銀盆子上,如同淡黃色的月亮,掛在每一個夢幻迷人的夜晚,照亮我有時黑暗的內心;鐵塔前,我與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躺在草地上看它閃閃發亮,左手一瓶紅酒,右手一條 Baguette 敲敲他的頭,並笑說:「這不是麵包,是殺人兇器。」......

  食物與回憶有關,不管是山珍海錯、還是平凡小物,我們念念不忘的終究是當時的心情,和伴侶。吃的時候,到底是甜蜜還是失落,是一個人的悽愴,還是兩個人的共生,是歡樂,抑或是難過得錐心的痛楚。

  統統都記得,只因忘不掉和我們一起吃的那個人。

  因著愛情小說的緣故,我們不可能不知道麵包樹。

  女人喜歡愛情,也喜歡麵包。願意為愛情捱窮的女人,只有三個原因:一,她年輕;二,她並非城市人;三,她沒有其他選擇。愛情與麵包,這是非武器界別中最為持久的爭戰。遲疑、貪婪、膽怯,或都在等更好一點、更好一點的,所以這個年代,我們都遲婚。

  麵包樹果實的名字十分動人:聚生果。我常常想,若世上只有歡聚的生命,沒有離別或死亡,多麼美好。我與你相聚相生,世間所有離散俱與我們無關,只要你願意,我永不離開你。在我理想裡,最美好的清晨是有你的清晨,早你一點醒來,為你烘一塊麵包,燙貼你心靈,溫柔守候你告別長夜的夢,悠悠醒轉的迷濛眼神。

  我不要革命,不要流浪,只要一生一世與你平淡度過。

  某日在 Bo-Lo'Gne 吃到世上最美味的麵包。當然,它不比愛情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