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8日 星期三

巴黎密雲

  與教授午飯。原來大學賓館搬了,不再在逸夫。從前秋天,走在逸夫下坡的林蔭間所呼吸到的美好空氣,已經成為記憶。我一直想騎著單車在那條路上飛馳,像鳥一樣俯衝下去,不知衝到盡頭了會不會飛起來。我畢業後,聽說中文系有位女學生在那條路上騎單車騎出個車禍來,頭先著地然後昏迷,後來是生是死我也忘了。

  那是一條絕美的路,尤其在秋天。

  教授氣色甚佳,有新婚男人的喜慶。我們談了許多,我告訴他當年我沒好好唸書,我只記得中大九月的花、六月的牆、三月的迷離的霧,對於學業和論文我一無所知。他說我是高材生,可是我心裡說不相信。如果我是,為什麼在學校時我不快樂。

  我在巴黎見過一條狗,被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牽著,人狗同躺路旁享受日光,狗時不時伸舌頭去舐男人手裡握著的紅酒瓶的邊緣。狗也喜歡酒和陽光,狗也懂得生活。教授說搞藝術的在巴黎總餓不死,因為政府養著你,沒有人鄙夷你,也許大家相信你有一天會成為一顆星星,也許不,可是仍然尊重。你仍然可以專注地雕出一堆一年也賣不了一件的神經質雕塑而面帶微笑。

  我靜靜聽著。越過餐廳的落地玻璃,我看著遠處吐露港風平浪靜,對岸上千萬幢樓房細密如織,我知道樓房裡活著許多家庭,有些完整、有些破碎;有許多悲喜交集卻沒有結局的故事,在同一個清晨,有些人做夢,在些人急不及來要醒來。總有個黃昏讓我們為同樣的事物興奮和失落,然後慢慢麻木、老去,一生就是這樣細碎地消磨在迫狹的空間裡。我感嘆香港真是個太平盛世。

  香港美得令人悵惘。這種悵惘讓我知道,我正經歷著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人生也是一條絕美的路,在每一個秋天,在密雲的巴黎,在華美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