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關於麵包的回憶

  某日在 Bo-Lo'Gne 吃到世上最美味的麵包。

  1917 年俄國大革命,那些 Bolsheviks 高嚷 "Land, peace and bread" 作為革命口號,麵包在那個年代,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祝願。愛情、尊嚴、人格、自由、道德、經濟、文化藝術,統統是後話,那時有麵包,才有氣力爭取土地,再指望和平。沒有麵包,人們萬念俱灰,羅曼諾夫皇朝自此傾滅。

  不管如何,我極怕吃白麵包。好像要灌很多水才吞得下去似的。從前因趕上課,三文治是迫不得己的選擇,尤其是聯合飯堂出品的,像在啃再造紙。范克廉樓咖啡室賣的煙鴨胸三文治要好一些,青瓜算爽脆,但可以的話,餘生都不要再吃。

  光顧 Bo-Lo'Gne 之前,我唯一喜歡的麵包是那種未發酵的印度烤餅,喚 naan ,維吾爾人稱之為饟。微熱的麵團,薄薄軟軟的一撕開來,一摺一摺,嬰兒一般的象牙白色,醮青咖哩汁吃為最佳。

  考大學時,每夜溫習完畢便去吃宵夜,用以抵消一整天的腦部疲勞。有一家印度餐廳,我常點它的咖哩雞扒飯,然而,單吃完附送的烤餅,幾乎都飽了。於是狡猾地,把飯推給他吃,並美其名為分享 ......

  Bo-Lo'Gne 來自日本京都,專賣 81層 的丹麥麵包,在當地掀起熾盛的 danish 熱。但與麵包絕緣的我,只抱著隨便吃個茶的心態,豈料 81 層的威力把我完全俘虜,需知道一般丹麥麵包只有 40 多層啊!81 層,那是雙倍的鬆香可口,酥軟迷人。

  首先,店名真的很親切。讓我想起彼時在巴黎,就住在 Boulogne-Billancourt 布隆區弗沙路 (rue Fessart),有時黃昏,會特意坐車到寶柏路 (rue Beaubourg) 附近的麵包店,買一個新鮮出爐的蘋果酥,捧著在 Centre Pompidou 前的小廣場吃 ......

  在鴨巴甸街的 Bo-Lo'Gne 約莫只能容納十人,我喜歡這種小店,像在自家裡,很有安全感。點了 Carbonara 和 selected jam with danish pastry,友人選擇是蜜糖麵包配雪糕,都甜膩得令人發福。

  Carbonara 很一般,麵條有點硬,吃得人面無表情。麵包則一流,軟柔鬆香,一抹北海道忌廉、藍莓果醬配上附送的鮮奇異果片,我打 95 分。若然愛情的高潮在床上,麵包的高潮肯定在 Bo-Lo'Gne。

  那 5 分扣在藍莓果醬上,因實在平庸,襯托不起那國色天香的麵包。說起醬,印象中最出色的仍是文華的玫瑰花醬,清香中帶微微酸,應是加了山楂或覆盆子,永世難忘的齒頰留香。

  關於麵包,記憶裡最鮮活的味道都屬於巴黎。

  在 EK 上吃 mini-croissant 時,飛機剛離開杜拜,並急速向花都飛去。空姐端上早餐,有些什麼我都忘了,只記得那個小而酥軟的牛角包,安靜地躺在銀盆子上,如同淡黃色的月亮,掛在每一個夢幻迷人的夜晚,照亮我有時黑暗的內心;鐵塔前,我與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躺在草地上看它閃閃發亮,左手一瓶紅酒,右手一條 Baguette 敲敲他的頭,並笑說:「這不是麵包,是殺人兇器。」......

  食物與回憶有關,不管是山珍海錯、還是平凡小物,我們念念不忘的終究是當時的心情,和伴侶。吃的時候,到底是甜蜜還是失落,是一個人的悽愴,還是兩個人的共生,是歡樂,抑或是難過得錐心的痛楚。

  統統都記得,只因忘不掉和我們一起吃的那個人。

  因著愛情小說的緣故,我們不可能不知道麵包樹。

  女人喜歡愛情,也喜歡麵包。願意為愛情捱窮的女人,只有三個原因:一,她年輕;二,她並非城市人;三,她沒有其他選擇。愛情與麵包,這是非武器界別中最為持久的爭戰。遲疑、貪婪、膽怯,或都在等更好一點、更好一點的,所以這個年代,我們都遲婚。

  麵包樹果實的名字十分動人:聚生果。我常常想,若世上只有歡聚的生命,沒有離別或死亡,多麼美好。我與你相聚相生,世間所有離散俱與我們無關,只要你願意,我永不離開你。在我理想裡,最美好的清晨是有你的清晨,早你一點醒來,為你烘一塊麵包,燙貼你心靈,溫柔守候你告別長夜的夢,悠悠醒轉的迷濛眼神。

  我不要革命,不要流浪,只要一生一世與你平淡度過。

  某日在 Bo-Lo'Gne 吃到世上最美味的麵包。當然,它不比愛情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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