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8日 星期二

哥哥

  關於我哥哥,我不止是少寫,也鮮有向旁人提及。並不是因為他有任何可恥之處,他的一切,在旁人看來,簡直是沒有要另眼相看的道理;甚至我自己,也是二十多年來沒有好好覺察我們之間的感情,但在我微小的心裡,哥哥倒是個偉大的人。

  二十歲那年夏天,我在巴黎,正要南下普羅旺斯,一個電話改變了我的行程。母親越洋急召我回家,因為哥哥要結婚了,一點先兆也沒有,我家裡就要多添一人了。那一刻,我撓著頭皮想,哥哥有女友嗎?他就是這樣一個深深隱藏著自己的人,這也許是他為了保護自己的世界所做的一種姿勢。那一年,他二十四歲。

  他十八歲離開了家,什麼工也做,很艱苦地存錢,睡得很少,但從不吭聲。他總是酸酸地說:「我不像你們,我沒有唸書,只能吃苦。」但我書唸不好,連苦也不能吃,我是真正的尊敬他。後來他買了第一間房子,第二間,第三間,第四間 ...... 如今回看,像他這樣的人,若不早日投奔家庭,恐怕是拖延了自己的幸福。姐姐常說,就不管學歷,這社會上,許多人也沒有你哥的成績。我說是的,我們兩姊妹大學畢業,又值得炫耀麼?還不是窩在一個小小的單位裡,為著所謂的理想而努力,女人再獨立,怎麼說也脫不了悲涼的氣氛。

  我們的生活並不容易,所以是一圈子。在這圈子以外,恐怕是沒有懂得的人,哪怕是父母。

  我父母是頂怪的一雙人,他們沒有離婚,卻也沒有在一起。有幾年難得同住,我常常是夜裡被他們的吵鬧聲驚醒,然後拽住姐姐的衣袖,惶恐地穿上鞋子,下樓去散步。姐姐在少女的年紀就打碎了對愛情的幻想,我們也三番四次互相叮囑,長大了不要像媽,挑的男人,也不能像爸。在我們三兄妹的成長過程裡,父母無法勝任一個榜樣的角色,以致我們後來各有了心理上的缺憾:姐姐像浮萍一樣活著,哥哥性情孤僻、也不敢夢想,我則是個標準的愛無能,長年鬱躁。相士說我沒有父母緣,命中注定要遠離他們,我也覺得淡漠,並沒有很大的悲痛,彷彿生來本應如此,我也不便去可惜什麼。

  我從巴黎回來已經四年了。這四年裡,大嫂為哥哥生了一男一女,把家中各人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哥哥也從早年的乾瘦,變成了今天的福相。原來幸福是真有樣子看的,我覺得如今哥哥挺幸福,雖然他嘴巴一天到晚說後悔。然而到了晚上,他是要摟著兒子,親了又親的。那一點溫情,讓男人變得更男人。

  忽然寫了許多哥哥,緣起是上星期,因一些外來的攻擊讓我們三兄妹都激憤起來,最終排解的方法卻是三雙手掌一起搓到了麻將桌上。我本來是想寫一些我們在麻將桌上的趣事,想不到卻吐出了一堆怨言般的自白。這也終究證明了我的愛無能,快樂的記不好,難過的忘不掉,像刻了在骨裡。

  我們對父母談不上是恨,但帶著傷痕的,愛也無法完整。這是我在想起哥哥、連帶回憶起父母和自己的童年時,所得出來的一些感受。

  是感受,不是感情,並沒有「心」。

2010年11月25日 星期四

雞的故事

  一位陌生女士說我因為家裡比較窮(和誰比較呢?她還是李家誠?),所以要教寫作班。說得我好像要下海似的,腦筋不夠靈,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窮得要做雞。不可能的,我這種人既欠姿色亦無身材,真正是做雞也不靈呀。

  說起雞,我想說一個關於雞的故事。

  相傳世上有兩隻雞,一隻在野外,一隻養在樊籠裡。野雞由於無人餵養,覓食困難,行十步才能啄一口粟,百步才能飲一口清水。縱然如此,吃飽後,牠便無憂無慮地在天地間自由漫步;籠裡雞則飽食終日,趾高氣揚,然而畢生只能在樊籠裡踱步。

  這個故事出自《莊子‧養生主》,原文如下:「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澤雉飲啄的意思,就是寧願生活不穩,也要自由。

  莊子的智慧經過三千年的洗練,仍然閃閃發亮。內七篇是我最尊敬的作品,除了〈養生主〉,還有〈逍遙遊〉、〈人間世〉、〈大宗師〉等等,篇篇都是經典。即使離開了校園,我仍常常思索箇中道理:全生、保真、見獨、攖寧、心齋、坐忘、無用之大用,無待 ...... 當初書背過了,試考過了,論文也交了,只覺是按序而行;許多年後驀然發現,書上的字原來是活的,在這個紛亂的社會裡,我真需要大宗師的哲學,來保持內心的寧和。

  雞的故事來到這裡,容許我再發揮一下。我不知莊子有沒有想過,其實澤雉的悲哀不會被籠裡雞少,因為牠只是活在一個更大更透明的籠裡,因為牠再自由,到底不能脫離一隻雞的命運。然而我尊敬牠的悲哀,因為在籠裡好,在野外也好,澤雉完成了一隻雞的自我,牠為自己的自由而奮鬥。

  最後,說回家窮的問題。是的,敬告那位陌生女士,我承認我家裡的確很窮,窮得只剩下愛和健康,窮得只能買樓而不能炒樓,窮得我唸大學時無法申請借貸,窮得我今年只去了一次日本旅行;但再窮再富,我從來沒有不感恩。我愛我家裡每一個人,他們是我十步一啄,百步一飲的所有理由。

  如果我窮,我也要為我窮的理由驕傲。

2010年11月22日 星期一

好好

  認識了這個男人二十多年,卻一直沒有洞悉他內心的寂寞,昨夜晚飯,他忍不住在餐桌上哭了。我為自己長久以來對他的反叛感到內疚,我不知該如何做才能使他感到更被愛一些。今天我病了,他拿了湯藥,又買了午飯給我。一進門,才放下東西,又旋風似的走了。

  爸,其實你可以多坐一會兒,讓我好好看看你。

2010年11月8日 星期一

迷惘生活

  今天見了個編劇,我們聊了一陣子電影,還沒聊到重心時間就到了,各自分手;除了寫新書,我最近也在弄一個劇本,當腦海中的小藍圖畫到大銀幕上,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無論如何,我覺得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創作的狀態卻是最好的。

  明年上半年的工作基本上已敲定,能確定的是,在六月以前我都不用擔心生活;但還是不夠,大半年的迷惘生活讓我來到了此刻的絕路,離理想中的狀態還差了太遠,跑還不夠,我必須得飛,哪怕我只有一邊的翅膀。

  後面沒有路,前面是懸崖,要不摔死,要不我飛翔。反正此刻我已經在俯衝了,熱血沸騰的時候我都想朝天罵髒話,媽的命運你聽好,我要來了,你別閃!

2010年10月28日 星期四

  下午往文具店傳真時,外面傳來鬼怪般恐怖的邪惡摩打聲,是一棵樹被鋸開的聲音。那一刻我的四肢好像也有點痛。樹把廢氣吸進自己身體,不斷呼出氧氣讓我們享用,儘管我們總是粗心大意地錯過。它老了嗎?我不是目測專家,看不出來,只是難過這些拿著電鋸的人那麼急不及待的要鋸死它,那麼的毫不猶豫 ...... 傳真完後,我一邊走回家,一邊默默向那些樹說對不起。

  在鬧市中為一棵樹傷心,我覺得自己好幼稚。

2010年10月2日 星期六

答 Adam

  長夏剛過,秋就涼了。廿五六度的氣溫,穿一條薄絲寬身長褲散步,風一吹,動的樹林、不動的山,輕而通透,像幻覺。很禪。

  我是個對天氣很敏感的人,我不知道這種敏感對我的人生是有益,還是有害。我關心天氣、關心文學、關心攝影和酒、關心情感和眼神;至於現實的種種,上至寄求職信,下至繳交信用卡費,我是個徹底的白痴。我在生活上充滿挫敗感,許多時候我恐懼,我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何要走到這個地步。

  最近收到一封署名 Adam 的來信,讀後百感交集,我想在這裡回覆。先貼電郵內文貼出來:

蘇娜:

  你好。

  偶然從報章看到關於你的簡介。上星期拜會你的博客,一連三天從頭到尾看完你所有博文。然後又到書局買來《廚房小姐》接着細看。看完意猶未盡,還想繼續追看你的《范淑雅》和《跳舞有時》,可惜書局早已售罄。請問哪裏還有存貨,或者可否郵購?如果有你的親筆簽名就更好了。


  報章裏說,出版社替作家出版新書,一般每次只出2000本,而作家從中只分得版稅的10%。如此算來,如果書價50元,作者出版一部著作豈非只分得一萬元?如此微薄的酬勞,除非作家每月出版幾本書,否則怎能維生?但這樣一來,作家恐怕便要淪為流水作業的寫稿匠了。對一個也偶發作家夢的我來說,真是太讓人洩氣了。請問實際情況是否真的如此悲哀呢?

  很不幸,我是個公務員。所以看你的《公務員暗殺令》時,感覺特別深刻。公務員收入穩定是個優點,但官僚架構重重,一入官場,從此失去自由自我,實在毫不逍遙。而且辦公室裏,權力鬥爭、流言是非,最為凶險傷神。至於人格分裂,人前笑容可掬,背後施放冷箭,更彼彼皆是。

  你最近一篇《空心》,寫得真是好。我是先看了它,被它吸引,然後從頭細看你所有博文的。寫博客確實如你所說,有點扮嘢成份,像藝人每天把身邊鷄毛蒜皮的事公開訴說一番,其中無非是自我宣傳(藝人工作所需,可能也有身不由己的)。至於接受訪問、登壇開講,其實多少也有已臻頂峰、故步自封的意味。你能自省,可見你對自己還有要求,不因目前成績而自滿。心不自滿才覺空,才能繼續吸收養分,我相信你一定能創出更大的成就來。當然,出於自私的意願,我還是希望你繼續寫寫博文。但不用急,慢慢來吧。如果暫時沒有心情,不妨看看書、到處逛逛,充電一下。

  祝 生活愉快

Adam


  如今我的回信如下:

Adam:

  首先我給你說聲抱歉,隔了差不多一個月才給你回音。並非有意拖延,而是我化了許多時間去思考你的提問,也藉此反省了一下我人生的步伐。從這種意義來說,我得感謝你。接下來我嘗試解答你的問題。也許有偏頗的地方,希望你能諒解,但我們實在是活在一個無理的世界裡。人偶然是難免要爆發一下的,請你恕我其實也只是一個凡人。

  首先是關於書的問題。《廚房小姐》因是新書,尚能在書店佔一席位。但至於《范淑雅》和《跳舞有時》,前者已再版,貨是有的,但書局多不肯補貨,怕賣不完,所以你找不到;後者的命運也類同。

  我覺得非常糟糕的是,我已經聽過太多次有讀者買不到書,甚至有遊客專程來買,也失望而回。我實在不安樂,我不是在意那一點版稅,老實說,以今時今日香港的物價,賣一本書的版稅還不夠我來一串魚蛋;我是覺得過意不去,愧對了你們。

  解決方法不是沒有,但確實是沒必要的瑣碎,就是上
明報網站訂購。來回聽說要兩三個星期,若你不嫌煩,也是可以的。另外你也可以打電話去各大書局,問他們本店及分店的存貨,或可調度一下。至於簽名,現階段我實在不知道何時有這機會,那就先擱著。

  當然,本著誠實的性格和嚴謹的自我要求,我必須向你言明,這三本書給我寫得一塌糊塗,買不到也不必可惜。更好的作品在未來,希望你和我一起耐心等著。

  接下來我們談一談關於版稅的事兒。首發量 2000 本基本上是一個穩健的數字,據我所知,一些規模不大的出版社,首發量也許不到這個數。至於 10% 的版稅是高還是低,我無法評論,我只能告訴你,我沒有。而一本書賺一萬塊錢這個結論的大前提是 2000 本賣清了,對於一個新作者,一本書賣到 2000 本是個非常不錯的成績--換言之,這情況並不常見。另外不得不提醒你的是,版稅不按月發,是按書季,即是半年。

  好,現在我們來簡單換算一下。一個沒知名度的作者寫了一本書,2000 本賣光了,算是很好的銷量。2000 x $50 = $ 100,000,再乘以我所沒有的 10% 的版稅,那一個書季的收入就是 $10,000,除以六個月以後,每個月大概就是 ...... 這個留著給你算,我數學不好,也懶得找計算機。

  現在你心裡有個譜兒了吧?你說悲哀,可是我跟你講,我不會用悲哀這詞兒來形容自己的景況。我只能說,這是代價。當現實出一萬塊錢去買你的夢想,現實對你說:「工作吧,別寫了,工作以後穩穩定定的,一個月一萬塊薪水,生活安樂無憂。」你想也不想,掉頭而去。離去之前你對現實咆吼:「你有病!我給你兩萬塊,你還我自由、時間和自我!」;可當有一天現實對你說:「三萬?五萬?十萬?一百萬?工作吧,別寫了,你要寫到什麼時候,夢想是騙人的,忘記它吧。」你又如何?人家說夢想無價,我說那是屁!每個夢想都有價,除非這是一個你不打算去實現的夢想,那你可以永遠意淫著自己。

  夢想不是躺著做夢,夢想是有血有汗的,我當教師時,我常常告訴我的學生,你想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成績,你必須付出別人不肯付出的一切。作家二字像是一個光環,但你看清楚,連基督的冠冕也是由荊棘造成的,何況蒼生?我又憑什麼不勞而獲?至於現實,人的悲哀有時在於他的成就意味著他所失去的一切。

  況且寫作,你懂嗎?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寫到吐血,別人只以為你濫情,我試過在公眾場所被一個男人指個鼻子說:「你寫的東西跟亦舒一樣,垃圾!」又試過被讀者貼我的書的封面出來,叫大家不要受騙。天地良心,我騙了你什麼?每次收到版稅的支票後,都要對家人強顏歡笑,告訴他們這一行不是永遠都這樣的,萬丈高樓由地起,你看誰誰誰,大家都是捱出來的 ...... 說到自己也心虛。

  這些就是代價。就算上帝告訴你,這鋪一定開大,你瞓身吧,你敢嗎?從「買定離手」到「開!」那一刻,不知有多長,不知有多遠,不知開大得來,會不會是圍骰;不知莊家會否捲了錢就逃,不知有沒有命等到那一天,不知道 ...... 不知道。

  最後謝謝你看到這裡,我知道也許我的回信已經超出了你所預期的範圍,也許是有點多了,但寫一半藏一半的這種事兒也不是我的風格,所以今天我實在是敞開了心房。也許蹦出來的是一點牢騷,但更多的是寬容,我非常接受我現在做的事情,我沒別的長處,我最擅於原諒我自己。

  我諒解我自己是一個這樣的人,對於目前的生活,我熱愛它。即使它偶然有些不安和焦躁,但每個人都必須感恩,是上帝讓我們獨一無二。覺得痛苦,因為靈魂仍然活著。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寫作。

2010年9月19日 星期日

空心

  慢慢覺得寫博客其實很扮嘢,所以不是很想寫。關於我買了什麼衣服,看了什麼電影,喝了什麼酒見了什麼名人--生活實在很繽紛的,但繽紛了一回還不夠嗎?絮絮不休的再寫一次,除了意淫,又有什麼意義呢。

  至於宏大的寫作理想,暫時我是沒有的,我只渴望先處理好自己。

  除了做訪問,從來也不喜歡談及關於創作的一切。做過一次講座,也是十分後悔,沒臉見人似的;這年度推了四間學校(關於寫作班)的邀請,因為我真的、打從心裡不覺得我有什麼可以教給學生,說不定他們比我更有創意,更有創作力。我又何苦故作明燈去點化--但實情可能是誤導?我只比他們年長(或衰老),但憑什麼成為別人的老師?當然,教書不同,起碼我在公開考試拿過A啊。

  然後,慢慢我開始連訪問也不想做了。還是那句,心虛。說到底我還是自我感覺不良。我還沒有寫出讓我的老師自豪的作品,心裡有份愧疚。老師曾對著《范淑雅》嘆氣,說我好學不學,學亦舒。冤大了,我中學是看張小嫻的。但話說回來,亦舒或張小嫻--畢竟像誰都是不好的。哪怕像的是張愛玲,沒意義,人家永遠是第一。像來像去,那你算個屁。

  自從《范淑雅》寫成了長篇以後,我就一直面對同一個問題:「如何回到自己。」沒錯這兩年來,書是出多了,好像慢慢有別人知道我是誰;但我失落的是寫作的自由和衝動。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我寧願不寫,也不要像現在這樣。

  這問題一天不解決,心是空的,我一天不可能寫到好作品。

2010年8月18日 星期三

巴黎密雲

  與教授午飯。原來大學賓館搬了,不再在逸夫。從前秋天,走在逸夫下坡的林蔭間所呼吸到的美好空氣,已經成為記憶。我一直想騎著單車在那條路上飛馳,像鳥一樣俯衝下去,不知衝到盡頭了會不會飛起來。我畢業後,聽說中文系有位女學生在那條路上騎單車騎出個車禍來,頭先著地然後昏迷,後來是生是死我也忘了。

  那是一條絕美的路,尤其在秋天。

  教授氣色甚佳,有新婚男人的喜慶。我們談了許多,我告訴他當年我沒好好唸書,我只記得中大九月的花、六月的牆、三月的迷離的霧,對於學業和論文我一無所知。他說我是高材生,可是我心裡說不相信。如果我是,為什麼在學校時我不快樂。

  我在巴黎見過一條狗,被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牽著,人狗同躺路旁享受日光,狗時不時伸舌頭去舐男人手裡握著的紅酒瓶的邊緣。狗也喜歡酒和陽光,狗也懂得生活。教授說搞藝術的在巴黎總餓不死,因為政府養著你,沒有人鄙夷你,也許大家相信你有一天會成為一顆星星,也許不,可是仍然尊重。你仍然可以專注地雕出一堆一年也賣不了一件的神經質雕塑而面帶微笑。

  我靜靜聽著。越過餐廳的落地玻璃,我看著遠處吐露港風平浪靜,對岸上千萬幢樓房細密如織,我知道樓房裡活著許多家庭,有些完整、有些破碎;有許多悲喜交集卻沒有結局的故事,在同一個清晨,有些人做夢,在些人急不及來要醒來。總有個黃昏讓我們為同樣的事物興奮和失落,然後慢慢麻木、老去,一生就是這樣細碎地消磨在迫狹的空間裡。我感嘆香港真是個太平盛世。

  香港美得令人悵惘。這種悵惘讓我知道,我正經歷著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人生也是一條絕美的路,在每一個秋天,在密雲的巴黎,在華美的香港。

2010年7月31日 星期六

八月物語

七月,與夢想走著相反的方向。
靈魂分裂,肉體茫然。

高原上有雲的影子,
魚一直在水裡。水在凝滯中流動。
馬是永遠年輕,風也一樣。

千萬年來,
會蒼老的只有我們的心。

八月,你既然來了,
愛到白髮蒼蒼,
也不為過。

趁我還沒對這世界絕望,
不要為愛哭泣。

要為自己的慈悲。

2010年7月21日 星期三

長大

  新書《廚房小姐》。四個悲喜交集的故事,四個來自不同星球的女孩:湄南、丹慧、伊良、梨花。

  一切關於吃和愛情,生活和生命,療傷與冒險,自由與飛翔。

  書展照舊不去了,書仍在明報攤位賣,聽說是顯眼的,不用大家找得太辛苦。之前寄出的贈書,大家都陸續收到了,真好。有什麼話,也歡迎給我電郵,談談。

  照片是上星期做的 RECRUIT 訪問,有興趣可以翻到第 32 頁看。也許作為一個作者,我沒有寫得很好,可是既然命運讓我走了這條路,我就走下去。我在訪問最後說:「不斷寫不斷失敗,喜歡就繼續寫,然後等 ...... 」我覺得寫作就這是樣。

  我覺得,人生也是這樣。

  另,我的微博: zolaxxx--關於生活的一些吉光片羽,不嫌棄的話,還是希望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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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藍蓮花〉結尾,邁克對伊良說:

  「伊良,你變了。」

  「我沒有變,我只是長大了。」

  我寫了,又再讀,覺得像是另外有人寫給自己看似的。心給揪住。

2010年7月16日 星期五

  在這個互相諂害、投毒的時代中,連吃都是一個大難題。如果我早三個月看了 Earthlings,大概寫不出像《廚房小姐》這樣可笑的作品來了。

  心情持動不穩定。對著滿桌的肉,我半點也吃不下。肉有什麼好吃,當你知道真相。

  如果你還關心你的星球,茹素是最基本的。其他也不想說了,說了也不會有人明白。

  就這樣。

邪惡

  想念一個不應該想念的人的同時身體伴隨而來的抽痛,真是一種邪惡。而我們仍然要在這種巨大的邪惡裡相信愛。

  對偽善的渴望,才是真正的邪惡。

2010年7月9日 星期五

《廚房小姐》後記

  這四個故事當中,《藍蓮花》寫了最久,改動也相當的多。最初的時候,它不叫做《藍蓮花》,而是《不可能的夜晚》。靈感來自內地詩人顏峻的一首作品:《那些不可能的夜晚》:

  遇見你是不可能的
  不遇見也是不可能的 在電影裡
  在樹葉上 在外邊
   不想你是不可能的
  
  你是鮮紅的 是聽不見的
  從房檐上滴下來
  又登上山頂  你開放得猶豫不決
  像標題下寫不出來的開頭

  這是不可能的永生和鑽石的國家
  但為什麼不是我的?
  用手拉住晚霞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看 我破裂開來卻變成了星辰

  那些不可能的夜晚將被你回憶
  我也不是星辰 我多麼黯淡
  遮住了水邊的鳥群
  因為飛也是不可能的  它們只是哭泣

  詩收錄在顏峻與廖偉棠合著的攝影散文集《我在我不在的地方》中,多年以來,我一直非常鍾愛這首詩。在這裡感謝顏峻,當我提出借用他的詩句時,他慷慨地一口答應。儘管詩最後沒有出現在小說裡,可是還是得感謝他給了我靈感。

  剛過去的除夕,我在北京後海一家酒吧裡,與女朋友們喝著長城干紅,抽著水煙,無邊無際地聊了一整夜。招待我們的服務生,是個從遼寧來的大男孩,人很高,臉也清秀,長得有點像劉燁。《藍宇》時期的劉燁,羞澀,恬淡,惹人憐愛。

  那個零下十六度的夜晚,喝多了的我們脫掉外套,穿著單衣就跳過欄杆,躺在結冰的後海上,看著天空,喊著,也笑著。時代的冰冷讓我們緊緊依偎,寒天雪地,更反證了我們內心的狂熱。

  黃雅君,岑倩衡,謝謝你們。在那個不可能的夜晚,我們不可能不相遇。天空破裂開來,我們也變成了星辰。

  人海茫芒。不得不如此,相愛。

                             蘇娜

《廚房小姐》序

  這是一本關於飲食的作品。

  我們每天都在進食,但那到底是口腹之慾,真正懂得細味食物的人,並不常見;我們也會喝酒,可是讓我們迷醉的往往不是酒,而是人。由於貪戀吃喝的緣故,我寫了這本《廚房小姐》,表達我對食物和酒的熱愛之情。

  人的意志的最後防線在於食慾,一旦崩漬了,這人勢必難以活下去。對於心靈所受的傷,我認為食物具有相當的療效,只要用心感受食物傳來的能量,人就會振作,在艱難的日子裡,也能優雅地與命運探戈。

  這也是一本關於幸福的作品。

  青春期的時候,我把幸福想像成一條巨大的鯨魚:一直在海裡,但我永遠不會知道牠什麼時候出現。於是總在追蹤著,想看牠一眼,當牠出現了,又希望牠永遠留在身邊。

  反正是很費力氣的一回事。

  後來才發現,自己一直弄錯了。幸福不是鯨魚,不是那些稀罕、遙遠而夢幻的事物。幸福是一杯水、一棵蔬菜、一片遼闊的草原或星空,諸如此類平常易見的東西,一點一點累積起來,便是恆久的甜美。

  尤其是當那杯水、那棵蔬菜、那片草原或星空,你都與同一個人分享。

  《廚房小姐》尾段是這樣的:

  忽然,他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吃、為誰而吃,沒有了誰會吃不下去。」他說得很含蓄,可我聽得懂。

  我比誰都要懂得這句話。

  寫作是孤獨的,人生也是孤獨的。但我感謝上帝讓我的人生有了寫作,我抱著夢睡去的時候,夢是閃閃發光的。

                          蘇娜

2010年7月8日 星期四

再見,牛肉!

  為了皮膚,美容達人 Harriet Wong 多番建議我戒牛,她說她戒牛多年,已經忘了牛肉的味道了。我心裡狂呼一千次不可能。我最愛吃牛肉,還有羊肉、海鮮(尤其是蝦蟹)、各式菌類、鵝 ...... 她聽了就搖頭嘆氣,說:你在自尋死路。

  上月中,在大阪吃了一頓豐盛而有代價的燒牛肉宴。翌日醒來,滿臉發紅,是敏感。雖然皮膚差的疑兇甚多,但,抓了一個是一個。不能讓它毀了我。

  在酒店房間裡,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忍淚說聲:再見,牛肉!

  以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只能對著這些照片,懷緬牛肉的香味。或者我應該慶幸,最後一次吃牛肉,是在日本。並且和喜歡的人一起吃。

  醬汁、海鹽、鮮檸檬汁,與牛肉是很好的配搭。但其實全部撤走,也可以。牛肉就是在半生剛熟的時候最惹人,直接吃了,心急的我不能讓味蕾等待。

  我們各自點了一份套餐後,自覺去得不夠「盡」,又點了最貴的極上盛特選牛肉。豁出去之後,蘇東坡吃河豚時「也值一死」的心情,我已全然體會到了。
  這是極上盛特選,牛肉的紋理像雪花一樣,又肥又美。油花滴到火裡,火會四圍亂竄,這證明肉是好肉,火是好火,物有所值。

  右下角的不知是牛的哪個部位,口感濃厚,燒熟了,像鵝肝一樣。

  說起鵝肝,我非常垂涎鵝肝的肥美,第一次買鵝肝是在巴黎 Fauchon,一罐就是一整個,腫得像拳頭般大。我想那隻鵝,生前一定憋死了。幾個月前,在 French Window 吃過一道湯煮的黑松露燴鵝肝,因不用油煎,豐盈而沒有油膩,個人非常推薦。

  我是屬牛的,是一頭懶散的牛。現在我希望大家和我一樣,懷著對牛的敬意,感謝牠們一直以來為人類帶來許多舌頭上的享受。可以的話,以後少吃一些肉,多吃蔬果,積德。

  話雖如此,可是可以的話,我還是貪心地想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身體健康。因為我覺得活著、不辜負食物,就是對天地最大的感恩。

2010年7月7日 星期三

奈良

  奈良的麋鹿。有幼弱,也有壯健的。雄偉的長角,光滑而短的啡絨毛,一切美麗光明物,一切活潑生靈。我們彼此好奇地張望著對方。不需要言語。

  住在這樣寧靜的小鎮裡,不缺吃喝,放野天地。奈良的鹿,比香港的人幸福。

  剛長角沒多久,膽就壯了起來。一直纏著要鹿仙貝。不給吃就用喙來撞。撒驕一樣。可牠是公的。

  一直都被牠們圍著,鹿仙貝一包又一包地餵下去。

  有人說我跟牠們長得好像,我說是的,我也有隻角。在髮上,黑色,暗自的閃著發亮。

2010年7月6日 星期二

  這是我拍的照片。

  新書《廚房小姐》已經付印,是短篇小說集,共四個故事。上面這位小姐是封面女郎,她是我的大學同學,沒來由的熟了起來。她單身,但有意中人,從善良的一面來講,她的確很善良。所以我祝福她。

  從日本回來後,很多事情還沒整理好,幸好我有悠長的夏天。

  我喜歡清涼的夏風,整理照片時,它靜靜地吹到我心裡的曠野去。我多麼驕傲,此刻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能夠全心全意感受著生活的快樂和悲傷。可主要還是因為,空了才能盛滿,宇宙的力量。

  我還是跟十八歲時候的自己一樣,覺得這個世界唯一的出路,是愛。信不信也好。你只要單純,萬物就都是單純的。

  好。那就這樣吧!

  祝大家有個狂熱的夏天!好好愛去!

2010年6月7日 星期一

旅行

  三月底,從首爾回來的飛機上,當我凝望窗外的星星時,心裡想到好像每一次旅行回來,複雜的事情會變得簡單,不確定的答案,就變得確定。

  於是,那些星星好像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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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夜才過,北京的冷雪猶在眼前,七月卻眨眼就來了。不知後海的蓮花會否盛開,不知後海,還有沒有蓮花。這些年來去過北京三次,每一次都有不愉快的記憶,然而這麼多年過去,我仍然喜歡這個城市。我對北京有特殊的感情,不知為什麼。

  好像你總是對一個人有期望,然後他不斷讓你失望,你還是堅持相信,他其實是一個好人。或者說你明知他不是好人,但你死心不息,最終嚐到了惡果。

  這半年總是在飛來飛去,偶然停留一下,也是不盡長久的。

  十二天後,我會在日本。

2010年6月5日 星期六

六‧四

  離開維園時,心裡一直想著三句話:

  米蘭昆德拉在《笑忘書》中寫的「人與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林夕在《盛世邊緣》中寫「愛不是罪,起碼不是刑事罪。」

  以及白樺的《苦戀》「你愛我們這個國家,苦苦地留戀這個國家,可是,這個國家愛你嗎?」

  深夜,一個人走在英皇道上,明月清照,照遍人間的公義和邪惡,一切問題卻仍然沒有答案。

2010年5月30日 星期日

百感交集

  聽說今天有遊客在書店找不著《范淑雅》,在這裡我對大家說聲抱歉,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你們撲個空。原諒我寂寂無名,寫得不好,又沒有新書推出,書店不補貨,是正當的商業考慮。

  事實上,哪間書店有貨、哪間沒有,我實在沒有頭緒。我手上也沒有書了,一切只能等書展。

  書展一定會有書,這我可以保證。至於簽名會,我不敢說,我沒有信心可以辦得好好的。但好些名字我已記了下來:Eva、樂、敏敏、Chely ... 謝你們包容,待有新書,馬上奉送。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為此才更顯得大家的愛護,我仍然覺得自己被厚待了。

  手上的工作只去到下星期,然後出席友人的婚禮,再然後是寫書、放假、旅行、書展,非常的空閒。為免我太寂寞,親愛的你們,不妨寫封電郵給我,聊聊天。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唉。

2010年5月16日 星期日

《藍蓮花》

  許多朋友誤以為新書的名字是《不可能的夜晚》,在這裡澄清一下,那只是其中一個短篇故事,而且現在已經改成是《藍蓮花》了。《藍蓮花》是許巍的一首歌,我寫的時候,完全沒有料到故事最後竟然寫到歌的頭上。

  現在--暫時,我還說不清楚《藍蓮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只能說去年年底,我去了一趟北京,回來以後就覺得,應該寫一個故事去記念那時遇上的人。然後故事寫完了,我發現情節完全逸出了預期,跟最初構想的差天共地。

  至於新書,名字叫《廚房小姐》,那是湄南她自己的故事了,呵,一切與我無關。

2010年5月15日 星期六

Sevva

  在 Sevva 露台坐著的時候,久不久就看見飛機在 IFC 上空飛過,我總是在想飛機上的人們,到底是離開,還是回來呢。以吃下午茶而言,Sevva 比半島或文華都要優勝的地方,就是這一點兒空間感,以及隨之而來的遐想,哪怕只有數秒,已經足夠我掛念一個人。

  風很大,吹得頭髮都亂了,特別想念它們在你手中順服的模樣。今天,整個中環裡走動的所有人,加起來也沒有你的影子珍貴。

2010年5月11日 星期二

口碑

  常聽說有些電影票房不好,但贏了口碑,我非常納悶。

  口碑的意思即「有口皆碑」,即是大家都讚好。吊詭的是,既然大家都讚好,何以票房會不好?像是一個安慰獎,不肯花錢支持,只留下一些虛幻的讚美,聊勝於無。

  不過是嘴唇上的工夫,只能迷惑那些虛榮心極重的人,稍為利益主義一些,亦不肯上當。拍一套電影,又不靠些空口白話便成,當然要真金實銀的回報,不然這勾當,誰肯幹下去?要向老闆交代的。

  戀愛的命途,萬萬不要與口碑扯上關係,收過「好人卡」的人便明白。全世界都知你好,人年輕又長得漂亮、專情、有些小事業、不介意進廚房、不求自己益處,又有何用?沒有,在一大堆利好因素之下,觀眾入場意欲仍然低於市場預期。

  當人人都覺得你好,你只是錦上添的花,一枝盛放或凋零都是孤伶伶的花,並沒有花瓶肯承載你的生老病死。到了周末,你還是一個人無所事事,想逛街買買新衣,又不知打扮給誰看。人人都覺得你好,但你寂寞時,沒有人願意雪中送炭。

  是的,一個人在戀愛上,若贏的是口碑而非票房,非常的寂寞沙洲冷。

  好的劇本壞的劇本,你也需要一個永不嫌棄的觀眾,不為別人,你也需要向自己交代。外人評頭品足的嘴臉,要來作甚?你病時,通通派不上場,沒有人會親手餵你吃粥。

  宜敬口碑而遠之。不必人人稱羨,做個平凡的人,寧要他買票入場,即使掌聲單薄,亦不要捧著眾生的讚美,一個人回家。

  去年寫下的,今日重看,彷如隔世 ......

2010年5月2日 星期日

梅林茂的下午

  天氣悶熱,又開始聽見蟬在叫了。下午,我躺在沙發上,梅林茂的 Yumeji's Theme 正在播放。如果春天和夏天之間有一道罅隙,正如陰冷與溽潤之間有一道罅隙,這道罅隙,很適合用梅林茂的音樂來填補。

  聽著迂迴曲折的大提琴,我閉起眼睛,回憶去年夏天的曼谷。曼谷給我最深的印象,除了陽光,便是晃蕩無依的湄南河,以及河岸上的文華東方。

  新書裡有一個叫《廚房小姐》的故事,是短篇,關於愛情和廚房,我給女主角的名字就叫做湄南。那是一個孤獨、堅強、而且溫柔的故事。湄南的生命在廚房開始,愛情在廚房結束,事情總有一個代價,問題是這是否公平?

  跟大家分享幾張我在曼谷拍的照片。

  某廟宇入口,很波斯,讓我想起《一千零一夜》裡的巴格達城。守門的侍衛很熱情,主動為我們拍照片,我喜歡泰國人的忘我,充滿熱情。不像巴黎人的過分冷靜,以至於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是個火熱迷人的城市。

  陽光下的湄南河。我想像中的圖畫是這樣的:一個赤腳的熱帶少女,常常一個人站在河邊,長年的薰曬使她皮膚黝黑。她在等待哪一天一個強壯的男人把帶她走,離開陸地,進入海洋。

  日落時分,太陽在牠身上沉下,廟宇要關門了,牠識趣地離開。這是一頭幽默的流浪狗。

  無處不在的佛像。因不是佛教徒,聯念到的便不是莊嚴和祥和,而是一絲若有若無的邪氣。看久了,我覺得不安。

  僧侶所穿的「袈裟」,又稱離塵服、慈悲服、福田衣等。當中我最喜歡「離塵」兩個字,好像世上真有一個明淨的地方,是一塵不染似的。

※※          ※※          ※※

  仍然在寫新書,教書的日子尚餘一個月左右,這段時間對我而言是個艱難的挑戰。我喜歡教書,喜歡和學生相處,但受不了這行業的一些無聊透頂的人事,也許這是我即將離開教育界的原因。我不後悔,也不會回頭。

  Yumeji's Theme 中後段有一段費藍明高的 solo compas,我忽然想起,好久沒有跳舞了。今年秋天,西班牙舉行兩年一度的費藍明高節,我的跳舞老師 Paige Wong 會到塞維爾學藝,可以的話,我也想去看看。

  想到西班牙,腦海裡出現了一頭驍勇強壯的公牛,牠在狂暴的時候,也是優雅的。一如梅林茂的音樂。在澎湃的高潮中,這個下午,帶著一聲情人的嘆息。

2010年4月5日 星期一

覆水難收

  那天下午在唱片店,抬頭一見四面都是張國榮:再無新曲的的新唱片、特大的海報中一張俊臉,紅得濃艷,黑得凄迷,便知又是四月了。我們總是這樣殘忍地懷念著他的死。

  七年前的愚人節傍晚,我抱著電話跟女友爭論他的死訊,我說:「你也太把我當笨人了。」她卻急得聲線也粗沙起來:「給我打開你的電視!」我還是不信。到了深夜,我抱著收音機在被窩裡泣不成聲,電台播著《寂寞夜晚》,感慨中握你雙手嘆聚散 ......。

  他死的那年,我十八歲。

  那時我以為偶像是不會死的,如同世間所有的感情都沒有終結,我不會老,情人不會鬆手,天空裡永遠有飛鳥,海裡永遠有游魚,一個夏季的汗,要攤開流成一輩子,生生世世都是陽光。

  他的公祭我沒去,一直懊悔。某夜夢裡,我夢見穿著灰色西裝的他與我擦身而過,身後是一片煙霧繞繚。我下意識喊叫一聲:「哥哥!」他回頭,向我微笑,我輕聲說:「再見了。」他還是那樣恬淡自然地笑著、揮手、道別,然後轉身淡去。

  這個夢一直在我心裡許多年了。感謝他願意解我的結。

  七年後這天,站在試聽機前,我戴起耳筒,身後人潮如水,我悄悄聽著磁頭轉動的聲音,時間飛轉回到當年,我深深愛過的人、早逝的弟弟、公路兩旁的田園風光、下落不明的黑貓、母親沒有皺紋的臉、長夏裡鬱綠的荷塘,最後像霧一樣漸漸散去。

  朋友出現時,《玻璃之情》剛好播完,張國榮已逝,香港已不再是那個香港了。而我終於相信,一切覆水難收。

2010年3月31日 星期三

夜櫻


  剛從韓國回來,沒什麼特別,簡單的休息和漫遊。 甚至沒拍什麼照片,沒亂愛上什麼人。

  才三月底,櫻花還沒盛開; 倒是我在跳蚤市場,從一個韓國大媽手中,買了一幅藍色櫻花畫。 回來珍重地掛在床頭,每個夢裡都有夜櫻花飄落。 既絢爛,又靜美。

  昨夜邀請女友們來我家吃草莓、喝人蔘雞湯, 當然,分享護膚品才是重點。 我真的很愛我的朋友。她們開心,我也開心。

  春天快過去了,期望我們夏天更相愛。

  至於旅行,其實下一次,我比較想去巴黎。 我想看看這麼多年過去了,到底我和巴黎之間,誰的變化比較大。 我想知道當年一個人在巴黎流連的孤獨, 今天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

2010年3月23日 星期二

快樂

  今日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男人的生日,所以呢,我在這裡祝他生日快樂。

  雖然這幾年他愈來愈像個男人:工作,結婚,為自己的生活和愛情負責; 可我還是非常的懷念第一次看見他時,他憂鬱的眼神, 就像一個在夏天裡等待愛情,而最終傷的體無完膚的少年。

  過生日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吹蠟燭的必然感覺是:我離青春又遠了一步。 然而我知道時間最終會讓我們每一個人走上同一條路。 於是,我可以換一種積極樂觀的心情,想:我離永恆又近了一步。

  那裡是一個沒有任何人可以將我們分開的地方。

  而我感恩,無論那是一條怎樣的路,他已有他的旅伴, 我也終有一天會有我的。

  於是,在他生日裡,我許了一個自私的願望。也祝他一生幸福,時常懂得愛。

2010年3月17日 星期三

睡房

  一個多月前搬了家,粗糙地置了些家私和雜物,在最潮濕、陰暗、陰晴不定的季節裡,我毅然成為新界居民。

  也有了自己的房間,和一個正方型的雲石窗台。房裡擺了一瓶白玫瑰淡香薰,關上門後,一室浮著縹緲細膩的香,像許多愛在空氣裡,要仔細呼吸才聞得到。也許,每個地方都應該有它自己的氣味,記憶才可依附其中,歷久不散。

  香薰(上圖那瓶)購自 City's Super,好像只是幾十塊錢,我也忘了,反正是不貴。花瓣有黑、白和桃紅三色選擇,氣味各異。我挑的是白色,然而香氣隨木枝揮發,慢慢花瓣邊沿也成了黛綠色,就這樣花葉不分了。

  窗台上,放滿了旅行時買的小物擺設:泰國的大象、台灣的士兵和電影海報、巴黎的聖母蠟燭、日本的藍清酒和浮世繪花盒子、忘了從何而來的海豚和天鵝;一盒一千塊的拼圖,至今仍然擱著,是 Gustuv Kilmt 的〈the Kiss〉。我是不可能完成這副拼圖的,故尚未開封,也不知要封到何年何月。

  如今不抽煙,酒也絕少喝了,唯獨是那隻破碎的紅酒杯仍然躺在那兒,薄薄地積了一層回憶的塵。我把照片放進去,無法把感情收回來。

  還有一個黑白格子色的鐵花燭台,上面是一根圓大的紅蠟燭,沒有淚,是許久不曾亮過了。旁邊坐著一個芭蕾舞女孩,金髮藍衣裙,不知是什麼材料造的,玉石一樣,沒有表情。《跳舞有時》裡木偶的原型便是她,我為她取了個名字,叫 Norma。


  窗台旁邊是我新買的大床,純白色皇后呎碼,可以睡三個人。床單亮黑色,被單是素紅色碎花,質料有點粗,但為了好看的緣故,我還是忍耐下來了;還有一條波斯黃的薄氈,我很喜歡,去到哪裡都帶著。冷的時候,還有一條裹腳用的羊毛氈子,深棕色,又輕又暖,是情人以外最好的選擇。

  對我來說,床是很重要的。一個普通人的一生,至少有三分一時間在床上度過,可以的話,我願意更多。因為在床上,可以做的事情實在太多,所以我即使一個人睡,仍然堅持要一張皇后。那樣子讓我覺得自己更女人。

  我非常非常享受做女人的生命,包括快樂和難過的時刻,我都愛。

  以上的敍述似乎很瑣碎無謂,但大部分的時間裡,生活便是這樣,由許多瑣碎的風景,鋪成一條悠長的路。我們走走看看,不經不覺就是一生了。

  最後,我為這幀照片取了一個綺麗絕倫的名字
:: Fragrance between the legs ::

2010年3月4日 星期四

閒聊

  如果你有留意,你應該發現到最近幾個月,這裡更新的頻率是離奇地低。聽過一句說話:「如果我沒有時候寫作,必然是因為發生了許多值得寫下來的事情。」我深表同意。說俗一些,就是吃得太多,反而便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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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個月裡,我的生活的確起了許多變化。

  首先,一星期前我收到中大寄來的信,告知我已正式畢業,想不到吧?我「終於」畢業了。80 後的大學生滿街跑,我知道,今時今日,學位真沒什麼好稀罕的,一個招牌跌下來壓死三百人,只有那個招牌沒有學位!我只是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從中二開始嚷著到退學,嚷了這麼多年,最後竟然拿了個中文系學士回來,簡直媲美希治閣的《迷魂記》。

  回想三年大學生活,我想我真是全中文系最沒有建樹的一位學生,別人拼 GPA 的同時,我躲在圖書館看影碟。別人交期末論文,我交小說去參賽。別人為「只得」 B+ 而不忿時,我三年裡本科成績最好的,也不過是 B+。那科是莊子。

  又話說當年我顧著異地戀,留連寶島,沒有依時回校上課,把前系主任陳教授氣得暴跳如雷。當時,他質問何教授:「志華,你當年唸書也不是這樣的!如今中大怎麼會有這樣的學生?」何教授苦口婆心:「這個學生不一樣的,我們不能用一般學生的準則去看她。」其實我當時根本不認識何教授,也許有修他的課,但缺席多過食飯。他知道我,應該也是因為《范淑雅》拿了獎。

  何教授後來榮升系主任之職,全中文系上下欣喜若狂。他是一個儒雅的學者,在我有難時為我說盡好話,因此我尊敬他。修過他的《史記》和《莊子》,聽他的課從不覺悶,在我罕有卻認真的聽課生涯中,唯一能與何教授相提並論的,只有哲學系的陶國璋教授。

  於是,學生的身份終於到止為此,我再不可以用優惠票價看電影和表演了。想來也是心傷的,一件貨品半價半了十多年,突然收取正價,真是情何以堪。不過能趕在這之前以半價聽了一次宋英勳和馬友友,心想,人也應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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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個月前,我回到母校當代課老師,是另一次奇妙的旅程。才剛告別學生生活,連畢業證書也未拿到手,就已成為教師,你說人生的起伏是不是真的很大?

  當我發現自己原來喜歡教書時,心情真是又喜又驚。喜的原因很簡單:糧優糧準,下班時仍有太陽光,仍可約朋友吃 tea,奢侈得過份;至於驚,主要是因為我是一個害怕長期承諾的人。我只要想到一旦當起全職老師,很有可能是一輩子的事時,便很害怕。

  我雖然害怕居無定所、資用乏絕的日子,但更害怕做一隻籠中的金絲雀。飽食終日、養尊處優,危難時,有人為你打開籠子也不懂飛走那種。那給我一種很不有型的感覺。是的,我覺得人生在世,時日無多,做任何事情也好,最重要是擺個有型的甫士。

  所以教《醉翁亭記》那一課時,我故意穿件 Margiela 式墊肩西裝外套回校上課,教學生什麼叫做「有亭『翼然』臨於泉上」,實在好爆炸。但我開心,學生也開心。足夠了,我沒有時間管其他閒雜人等。

  三個月代課生涯中,我首次發現,原來中學生活那麼好玩的。陸運會時,我參加了教師家長接力賽,拿了個銅牌,如今獎牌掛了在我房間裡。我做夢也不敢夢到,我竟然可以在運動方面拿獎牌。

  當然,代課期間我的寫作陷入停產的局面,那段日子很痛苦,既不想放棄,然而身心實在承受不起兩份工作。白天追學生功課,到了晚上,編輯又向我追稿,真是冤冤相報。本打算去年年尾出版新書,竟一拖至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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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我也嫌棄自己不夠努力,編輯常對我說:「要快,不然機會過了便可惜。」我真的明白她的苦心,我也知道出版社投放了很多資源在我身上,所以凌晨五點了,我仍在寫《不可能的夜晚》。快完了,伊良和童最後會找到她們的理想,請給她們多一點點時間吧。

  曾有段時間,個人掙扎特別利害,似乎真要向現實低頭。母親很婉轉地對我說:「太忙便不要寫了,踏實工作吧。」但,怎可以說寫作不是一件踏實的事?《范淑雅》七萬多字、《跳舞有時》六萬多,不是石頭爆出來、不是魔法變出來的,是我一個一個字寫出來,是經過無數次修改、校對、刪減、失眠、爭執才有的作品,難道那不是踏實,不是為實踐對自己的承諾而拚命付出熱情和精力?

  代課結束後,離開我的學生,確實有一陣子難過。然而若你說要我放棄寫作,我連幻想一下也覺得痛苦。我無法為我三更半夜仍在寫小說這件事下一個準繩的意義,或者如果你知道,你可以告訴我。

  感謝 Carrie Chau 小姐,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是你的信讓我內心堅定起來。感謝你喜歡《跳舞有時》,讓我相信我自己還有一點點的能力,可以寫下去,值得寫下去。我在北京的時候,每當看見天空裡有稀奇古怪的東西出現時,總是想到你的畫。

  每個人也是這樣走過來的。一點挫折而已,我不容許自己輕易放棄。這個深夜,我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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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就是這樣,我們必須在種種妥協之中找到意義。不管如何,我很享受目前的生活,貧窮有時,富貴有時,工作有時,偷懶有時。一切都很好,我滿意現狀,當然,能再好一點,便更好。

  郵箱裡堆積了一些信,我會盡快回覆,畢竟我不是坐在 office 裡咬著百力滋玩電腦的中環小姐,請大家別嫌我慢手慢腳。

  最後,有個好消息想與大家分享:《范淑雅》(不知從何時開始) 榮登明報熱門暢銷書榜的第五位。當然,排位像股市一樣,會升也會跌,但在看化升跌之前,讓我偷高興一下吧。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名字或作品會與「暢銷」二字扯上半點關係。

  家中有個女人,因此稱我為「五索」,我說也罷,好過五姑娘。

  這本小說恰巧是一年前的作品,想起去年這個時候,我為出版的事忙得頭昏腦漲,Afterall,仍是值得的。無論范淑雅將來變成一個怎樣的女人,我都愛她。因為她忠實地反映了某一個階段的我。 我知道,將來當我老了,會深深懷念范淑雅這個女子。

  希望時機成熟時,我可以為《范淑雅》寫續集。這是我一個小小心願。

  感謝你看到這裡,耐性很好,值得嘉許。送你一首我很喜歡的歌《出埃及記》

 「我想知 如何用愛換取愛
  如何赤足過茫茫深海 超乎奇蹟以外

  我想知 如何永遠不分開
  如何趁意足心滿的一剎 緩緩淹蓋
  讓我被埋在深海 不知後來」

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

節錄《不可能的夜晚》

  「我可能會把梅子錯認成李子,或者分不清楚日出和日落,甚至永遠把同一件衣服穿反,卻不可能將一個活人錯認成一個死人,而那個人是邁克!」我有點歇斯底里。

  「聽我說,你認錯人了,那男孩是橋旁邊一間酒吧的酒保。剛才我們--」她嘗試說服我。

  「童!陪我回去吧,我很累了!」我懇求她。

  她深深凝視我,然後,她總算把我眼裡的恐懼看清了,嘆氣說:「好吧。」

  太好了!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喝杯薑茶,睡個好覺,當做了一場夢。我誰也沒看見。後海很熱鬧,熱鬧得不適合我們脆弱的心靈,童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所以我們早點回來。一切就是這樣吧?是的,我悲哀地對自己說。

  風仍然很冷。我們走在路上,都不說話。

  「謝謝你!」童忽然開口。

  我不明所以。

  「這麼寒冷的天氣,而我只不過是個三流結他手,既沒有錢,也沒有運氣,即使一塊磚頭砸下來,我也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我忽然覺得能夠活著,並且有朋友在身旁,上天已是非常、非常的眷顧我。那樣的男人,隨他去吧,我不在乎。」

  我靜靜聽著童突如其來的剖白。

  「抱歉,邁克的事,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也許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顯得我是個很無情的人。但我並不是這樣的,伊良,無論如何,希望你能換上感恩的心情,必需開朗地活下去。」

  她一邊說,一邊邁著開闊的步伐,在黑夜裡展現著令人驚嘆的生命力的光芒,我有點激動,難怪我這麼、這麼的喜歡她。

  好像不知不覺間,某種沉重的感覺減輕了一些,我身體溫暖起來了,橋上那個男孩的影子突然在我腦海裡變得和藹可親。

  如果那是邁克回來看我,應該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剛才我不應該逃跑的……」我開始悔恨自己是個膽怯的人。

  ...... 待續。

2010年2月14日 星期日

新年

  新年,照例要許願。

  我希望我愛的人:家人、朋友、同事、新歡舊愛都得到幸福。雖然幸福的定義很廣、大小也因人而異,但總括來說,為所擁有的一切欣喜地活著,對於缺失也能坦然面對,我覺得這便是幸福。

  我衷心希望大家幸福。

  對於你的幸福,如果我能貢獻些什麼,我也願意努力。

  照片攝於北京。那陣子,天藍得很冷清。也許因為你不在身旁,那個華美的摩天輪我最終不敢坐上去。

2010年2月12日 星期五

不要走

  這篇 Blog 我是一邊流淚一邊寫的。希望不至於太一塌糊塗。但這個世界真是太一塌糊塗了,我們竟然連一個好人也留不住。為什麼?

  Alexander McQueen 死了!

  我在房間裡壓抑得很痛苦才不至於尖叫出來。

  受不了這個消息,我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一切。

  想起我喜歡的傳道書,其中 3:11「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裡。然而神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參透。」

  上帝原諒我,我真的無法參透這一切。也請祢原諒我們不安的靈魂,因為我們擁有一切的時候,也正是我們最孤苦無依的時候。

  我十分十分十分難過。

  也軟弱。我需要點什麼來支撐下去,可是,這個世界還剩下什麼呢,我真的說不出來。

2010年1月19日 星期二

Flickr

  http://www.flickr.com/photos/zola-zola-zola

  本已荒廢多時的 Flickr 又再振作起來,真好。

  我未必是一個很出色的攝影者,但那些按下快門的時刻,我全都記住了。而刪掉一切,並不代表忘記,只是我內心有許多美麗的照片,是捨不得與別人分享的。

  無論如何,從 2010 年起我是個新的人,雖然,我仍會像過去一樣活著。

  希望大家也努力,為著有力氣去愛人。

2010年1月2日 星期六

不可能的夜晚

  很多年前讀過顏峻一首詩叫《那些不可能的夜晚》,裡面有幾句我一直很喜歡:

 「遇見你是不可能的
  不遇見也是不可能的 在電影裡
  在樹葉上 在外邊
  不想你是不可能的」

  也許當我們不可能相愛的時候,愛情這玩意,才變得意義重大。也許,而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正正是生命的必然。

  除夕夜,零下十五度的北京,我們縮在後海一間貼滿 Bob Marley 海報的酒吧裡。台上有樂手彈著西班牙結他,滴滴答答的像時間在行走,細碎的音符飄成了一層霧。我們在煙霧裡尤其迷茫。

  桌上的長城牌干紅只剩下小半瓶,我們抽著水煙,忽然你冒了一句:「這夜不單是一年的結束,也是一個十年的結束。」我默然。不否認當我聽到「十年」這兩個字時,心仍然很難過。十年是一個我追不回來的時間,所以我只能收拾心情,相信生命的暗湧有時也是一種契機。

  酒吧窩久了便覺得悶熱,我提議到門外透透氣。在門外等待我們的,是那種南方人想像不到的寒冷。後海早結了冰,我們歡呼一聲,跨過圍欄,脫掉大衣,歪三倒四地躺在冰上。一笑,嘴巴呵出白氣,身體很冷,心裡是熱呼呼的。追出來的侍應一邊幫我們拍照,一邊笑說:「太瘋狂了,妳們太瘋狂了。」

  我睜著眼睛望向天空,許多年了,我仍未把這片天空看透。這個晚上,後海是傾斜的,月亮戀著樹枝不肯離去,我閉上眼睛,默唸詩的最後幾句:

 「那些不可能的夜晚將被你回憶
  我也不是星辰 我多麼黯淡
  遮住了水邊的鳥群
  因為飛也是不可能的 它們只是哭泣。」

  你說奇怪嗎?十年竟然就這樣過去了。踏入 2010 年那一刻,我們沒有倒數,沒有祝賀,只是靜靜地流淚,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