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7日 星期一
2012年5月15日 星期二
媽媽
她一點兒也沒改變,還是那樣不修邊幅、直率、不易討人歡喜、並愈發肥胖;家裡依舊亂七八糟,電線東歪西倒,廚房永遠油膩膩的,一切用具不是殘舊就是損壞,空虛又貧乏,簡直沒有一點可愛的地方。但我卻突然愛上了這個地方。只要媽媽快樂、健康,什麼都不重要。
母親節那天,和姐姐呆在家裡,我們都說,留在媽媽身邊,就可以不顧一切做個任性又懶惰的小孩,幸福透了。那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安全感,好像回到她的子宮裡,一點兒憂慮也沒有,天塌下來,媽媽都撐得住。
陪媽媽走了一趟菜市場,那裡濕漉漉的,腥氣沖天。但媽媽早已習以為常,還熟練地在魚檔前揀來揀去。那些浸在一盆髒泥水裡的扇貝,她徒手撈了八隻出來,手髒了,就抹在布上。她撈扇貝時的眼神,一片真誠,沒有一點兒自己的心思。我忍耐著周圍的腥味,不知該怎樣表達,只是渴望有一天我們可以角色互換,讓我來為她開榴槤。
那頓飯吃得十分開心。我不說快樂、不說高興,說開心,是因為我感到大家的心真的打開了。心打開的那一刻是那麼輕鬆,但從緊閉走到開啟的路程卻是那麼艱難。我從小就是一個反叛的孩子,媽媽沒有怪過我,她唸書不多,不懂得什麼教育方法,她只是用她的本能來拉住我;當我回頭的時候,她已經白髮蒼蒼了,但還是沒有離開。
離開家的時候,我和姐姐各自坐上了開往不同方向的車子,電話裡我們互通訊息,才知道原來大家都哭了。
這段日子的許多個深夜裡頭,將睡未睡之際,想到媽媽,不知她是否安好,然後就悲從中來,比嬰孩更無助地哭著 ...... 哭著哭著,慢慢才又睡去。有一次我實在崩潰了,就給她打電話,當堂把她嚇住了。但她還是哄小孩一樣,告訴我不用掛念,她都好好的。然後我才稍為安定了些,想到還有明天,才不那麼絕望,才好過了些。在深夜裡,在我莫名其妙地惶恐的時候,她的聲音是我唯一的安慰。
現在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秋天來時,擁著她胖胖的身軀,捏著她腰間的肉,告訴她「你很美,看我就知道。你胖一點兒不要緊,再怎麼吃,也是福氣。你老了,我照顧你。」
2012年3月31日 星期六
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
Cle de Peau Beaute Smoothing Body Exfoliator
洗完澡後,躺在床上,連腳都翹不穩了,一直滑開來。就感觸,縱然我其實不那麼享受我的工作,有時也必須感激,它讓我在物質上有了安全感,明白世間一切幸福,有時只不過是等價交換。
2012年1月26日 星期四
不是句號,是分號
失去了它,感覺,其實跟失戀差不多。
失去相機的晚上,也失眠了;到了第二個晚上,仍然睡不著。
2011,這麼特別的一年,每一次拿著相機輕鬆出遊,陽光呀、風呀、花呀草呀,它們的光它們的影子,都是它在記錄著:靜默的旁觀者,用一種隱密的方式參與著我們的生活。怎麼想到,我來不及靜下來,仔細嗅嗅生活的香氣,風就把花帶走了--可是,又怎麼想不到呢?
這一年,我終於工作了。那我想盡一切辦法拼命要逃避的現實,最後不得不面對了;後來,我發現,其實沒想像中困難。像一個梗吧,摸上去是有點突兀,但要過的話,也沒什麼過不去的。這段日子,我一直對自己說,我不過是在尋找一種對得起我理想的生活方式。教書,是工作,我需要這份工作;只是當我偉岸地站到講台上,想到從前許多個沒有關燈的夜晚,想到一個人捧著電腦,蜷在床上寫字的情景,我不能否認,我正在往相反的方向走。
我逐漸回到一個很小的世界裡,小但堅實。常常想,如果不是因為世上有了一個我深愛的人,我不會回去。因為他先回來了。而愛讓人意識到自己的平凡:怕死,怕活不下去,怕再也見不到這個人。於是拼命活著,非常兒女私情,全無大志可言。所以我們不要抽象的生命,我們要證據確鑿的生活;而所謂生活,就是我們傾盡全力,去淡化死亡陰影的一切舉動。所以感光元件、光圈的大小,快門的聲音,才顯得那麼重要。
許多年前,是他教我認識Leica;去年我買 D-Lux5 也是為了拍些照片,寄給身在異國的他。後來,他從很遠的地方回來了,我問,我是在做夢嗎?他摸摸我的臉頰,說,你的夢醒了。而我像所有在午夜驚醒的人一樣,心有餘悸。這一年裡,幾乎每個周末我們都帶著相機往別的地方走,從不信走到相信,從猜疑走到信任,從一個人,走到兩個人;走到最近,我們談起未來的生活:房子、房間的數目、牆和地板的顏色、什麼角落要種什麼花、車的馬力等等。我忽然之間覺得,那就是對得起我理想的生活方式,那就是我的理想:平淡,而有愛。
新年伊始,想不到 D-Lux5 霎一聲就離開了--如果是被偷,那小偷真是個混蛋;如果是不小心掉了,那麼我就是那個混蛋。而在它掉落地球表面的一瞬間,那對於整個宇宙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下墜落的聲音--但與其說是完結,倒不如說是一個分隔,一個轉折:兩段獨立的生活,但在生命的意義上,卻又如此緊密相連。
就是這樣,屬於我們的 2011 才輕輕過去,而 2012 已經如火如荼。
放自己的照片出來,一方面是對 D-Lux5 表示謝意;另一方面是我已經不再執著自己是否一個作家這身份,我就坦然地說,我不是,也不奢求這個光環。我只不過寫過幾隻字,寫得不好,也沒有恆心,所以走不下去了;一朵還沒來得及生長就驀地蔫了一半的花。
我會一直寫博客,有一天也會再寫書,但不是現在。要看機緣。無論如何,拿大家當朋友一樣分享生活,這樣想的話,心裡也輕鬆多啦。
做回自己吧,又有什麼不可以?
2012年1月7日 星期六
2011年12月17日 星期六
杜魯福、陸離與范淑雅
--《楚辭‧涉江》屈原
初次見得陸離這名字,是在一本紀念杜魯福逝世二十周年的集子裡,那是《香港電影雙周刊》的出版作品,非常沉厚:杜魯福的訪問、電影評論、甚至他自己寫的文章、書信手跡--能包括的,都包括在裡頭了。說是杜魯福的百科全書,亦不為過。書的封底,有杜魯福親手所書的「陸慶珍」(陸離的真名)三個字,歪歪斜斜中又滿是真誠,彷如一個懵懂孩童的顫顫的腳步。陸離是此書的主腦人物,沒有她,香港沒有杜魯福。
不能為了渲染自己的小資情調,就說自己是杜魯福迷。事實上,我只在戲院裡看過一次《四百擊》。電影是黑白片,主角是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他在螢幕上遊離浪蕩,那些逃課、偷竊、進教導所,他成長的迷惘、隨愛而來的陰影、對自由的渴望、生命的缺失與無助 ...... 那四百擊,每一擊都擊中我的心坎深處。在電影的世界裡,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不是一個怪胎。
杜魯福在我出生前已離開人世,葬於巴黎蒙馬特墓園裡,一個僻靜而不起眼的小角落。我們的時空從來沒有交疊,但他確實確實安慰過我那個不安躁動的靈魂,後來,我去了巴黎,去了蒙馬特,在他的墓前坐了一小會兒,隔著黑色大理石,隔著巴黎的泥土和空氣,隔了二十二年,我輕輕告訴他一聲,謝謝。為了理解,與被理解。
杜魯福的原名 François Truffaut,有段時間,陸離拿 François 作筆名,有時叫房素娃,有時叫方斯華,有時,叫范淑雅。我從巴黎回來後,寫了一個叫《范淑雅》的故事;很短,七千字左右,只是為了記下人生裡總有那些悵惘、難奈、無以名狀的時刻。那是我第一次寫小說,我寫的,是我所知道的世界的全部。那時寫作的熱情與激情,此後從未有過--包括後來應出版社之約,將之擴寫成長篇小說,那種純粹已無法保持,只不過是矯情。如今想來,不免諸多唏噓;更唏噓的是,這唏噓在這年紀,確是來得太早了。
很久不曾靜下來,與陸離也久未聯絡,如此冬夜,一個人在家裡默想過去,不知何故,就是想到這些因緣。不要問我為什麼,只有生命,能解釋生命;只有過去,能解釋未來。
「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
--《楚辭‧涉江》屈原